韓君沈默地將黑面包三下五除二揉成一團塞進了嘴裏，嚼了幾下之後用力吞了下去，粗糙的小麥制品刮擦著韓君的喉嚨，讓他說話也有些費力。

“東西我吃了，神父。”韓君又喝了口酒，看著祁子明的目光愈發冰冷。

祁子明輕笑了一聲，他放出了自己的精神體——那只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白海豚，天生一副笑臉的白海豚很快游到了韓君的身旁，它用自己的喙輕輕地觸碰起對方的肩膀，然後發出了一種只有異能者才能聽到的低鳴聲。

“你看，它很想念你。可你想念的卻是魏辰。”祁子明依舊溫柔地看著韓君，他非常仔細而緩慢地用目光一點點地描摹韓君的五官，這張英俊又稍顯冷酷的臉，讓他的心中生出了些許繾綣與懷念。

“我以為你是聽從了秦永年的勸說才乖乖回到我們身邊，可現在看來，你似乎並沒有反省那些你犯下的過錯。既然選擇了自由之翼，那麽塔區就只會視我們為敵人，難道你父親的死還不足以給你教訓嗎？”祁子明嘆了口氣，這一次，他的眼神在溫柔之外，多了幾分失望。

“呵。”韓君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他態度桀驁地挑了下眉，說道，“我要怎麽反省？這些年來我一直被關在黑塔裏，每天像活死人一樣渾渾噩噩，腦子一片混亂，連記憶都支離破碎。我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沒能在黑塔裏結束自己的性命，否則也不會被你們逼迫到現在這個地步！我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麽我在黑塔期間秦永年一直針對我了，看樣子，如果他察覺我有任何要洩露組織秘密的跡象，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就像當年他殺掉我父親那樣。”

祁子明的目光沈了沈，他只是沒想到秦永年會將當年殺死韓定的事情告訴韓君，畢竟在那之前，他們一直都告知韓君是淪為聯合政府走狗的塔區下令處死了曾擔任過自由之翼首席殺手的韓定。

“秦永年當初的身份和你一樣，他是塔區的首席哨兵，面對塔區的命令，他不能不執行，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這也是我們為什麽這些年來辛辛苦苦培養你和其他自由之翼戰士的原因，只有讓我們的人獲得塔區的最高權力，才會避免這種異能者互相殘殺的慘劇繼續發生！”祁子明有些懊惱地皺緊了眉，他猜想秦永年或許是為了刺激韓君才特意告知他真相，甚至對方有可能是想借此最終確定韓君的態度，再決定是否動手殺了他。

“我當然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否則，我也不會回到這裏來了。”韓君輕輕點了點頭，他雖然無法完全放下父親的死，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並非定要固執地去追究一切。

“孩子，你能回來，我很高興。不過我不確定你的心是否真的回來了。說實話吧，你是不是還是愛著魏辰？向導對於哨兵來說，向來都是既甜蜜又危險的存在，尤其是那些與你志向相悖的向導。要是當初你能幹凈利落地殺了魏辰，不給他攪亂你精神海的機會，那麽後面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就不用被關在黑塔裏承受整整五年的折磨，而組織也不用因為與塔區兩敗俱傷而蟄伏這些年。”祁子明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起在空氣中游弋的白海豚，對方發出的聲波形成了一個保護罩，將這個逼仄陰暗的地下室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了。

“神父，你應該知道我已經無處可去，至於我是否還愛魏辰，也已毫無意義。”韓君苦笑著垂下了眼，就像他無法忘記魏辰那樣，他也無法忘記為自己重建精神壁壘的趙弘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與魏辰之間的匹配已經完全斷開，只是那段付出過的真情卻不會就此煙消雲散。

祁子明從韓君的言語中聽出了對方的態度，他站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法衣，忽然伸出手釋放出了屬於自己的黑色精神觸須，任由它如藤蔓一般穿過厚實的墻體，不知去往何處。

“感情最終會成為我們人生中的負累與枷鎖，韓君，你並沒有好好遵守我的教導。魏辰的確在我手裏，你如果想要見他，就必須聽我的話，我不會允許你違抗我第二次。”祁子明的神色愈發嚴肅，“你在塔區的身份既然已無法再維持下去，這之後你就以自由之翼戰士的身份出現在人前吧。”

祁子明的話音剛落，他的精神觸須就被收了回來，與此同時一根黑色的觸須上還黏附了一根量子化的白色羽毛。

“你的新向導能力看來不輸魏辰，他的精神體居然能在我的全面攻擊下順利逃走。”祁子明拿起那片量子化的白色羽毛仔細地看了看，剛才他就通過白海豚的聲波網察覺到了有外來精神體的接近，“對了，我差點忘記你和他之間的匹配狀態了，難怪他的精神體會追蹤到這裏。看樣子，我得幫你暫時將精神壁壘封閉起來，以免他利用精神鏈接通道刺探消息。”

“我已經關閉精神鏈接通道了……”韓君急忙解釋道，他沒想到趙弘光會那麽執著地派出精神體追蹤自己，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一旦異能者的精神體被捕獲甚至被傷害，那麽主體也會遭受對應的傷害，對於將自己的狀態都投影在精神體上的異能者而言，這種作用於精神體的傷害有可能會讓他們永遠地喪失意識。

“又忘記魏辰那件事給你的教訓了嗎？當時為了不讓你在殺了他之後陷入狂化，我特地為你封閉了精神壁壘，可是他還是拼著一口氣，強制打開你的精神鏈接通道種了一朵玫瑰在你的精神壁壘裏，要不是那朵該死的玫瑰，你根本就不會狂化，更不會失憶。”祁子明強硬地打斷了韓君，接著開始將自己的精神觸須伸入了他的精神海中。

“呃……”在被那些黑色的精神觸須侵入的一剎那，韓君就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即便他是S0級的哨兵，他也無法抵抗黑暗向導的精神入侵。

那些黑色的精神觸須融合成一體，如同在暗夜奔騰的大海，它們穿過韓君精神海中那片險峻的山川密林，最後來到了那座黑色巨塔之下，表面泛著一層微光的黑色巨塔被趙弘光銀白色的精神觸須纏繞著，昂然屹立，但是頃刻間，那些比夜還黑的精神觸須如同倒卷的洪流一般狂湧而上，將面前這座孤寂的黑塔吞噬其中。

已匹配的哨兵對外來精神觸須的排他性在黑暗哨兵面前變得蒼白無力，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毀掉了自己的精神屏障，任由那些黑色觸須在自己精神海中肆虐，直到最後破損的屏障又被對方所修覆。

“好了。這樣一來，他就不可能再輕易追蹤到你了，更別想再通過精神鏈接來探知你的想法。”祁子明拍了拍韓君的肩，微笑著說道。

短時間內遭遇了精神屏障被打破又被修覆的過程，對於剛恢覆不久的韓君而言無疑產生了巨大的身體負擔，他喘息粗重，額頭冷汗直流，還一會兒也未能平覆下來。

“不過他的精神體既然已經追蹤到這裏，那就說明這裏對你來說已經不安全了。跟我走吧，先回教堂去。”祁子明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光了裏面的水。

韓君這時候才勉強恢覆了精神，他擡頭看了眼祁子明，這個看上去溫文儒雅的神父倒是和以前一樣，不管是當年試圖控制自己殺掉魏辰，還是像今天這樣為了避免自己被匹配向導追蹤而不惜強行破壞自己的精神屏障，對方行事手段向來都是如此簡單粗暴。

精神壁壘被祁子明強行封閉的感覺讓韓君說不出的難受，他又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在組織告知他要在這次的行動中除掉對他已經產生懷疑的魏辰之後，他的精神壁壘也是被這樣封閉了起來，然而他對魏辰的愛卻終究沖破了這層封印，令他難以在最後關頭對魏辰下手，最後更給了魏辰對自己反戈一擊的機會。

韓君越獄之後，杜若被送往了醫院，而趙弘光則被認定為幫助韓君越獄的嫌疑人帶回塔區送入了禁閉室。

在向導學院讀書的時候，趙弘光經常和同學聽說哪些哨兵因為輕微游離癥又被送到禁閉室去冷靜了，他們甚至開玩笑塔區的禁閉室就是哨兵們的第二個家，結果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被送到這種地方來，而且還是以一種不光彩的身份。

“我和杜若的確打算去看望韓君，但是我並沒有想過要幫助他越獄，這已經是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趙弘光坐在椅子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顧佳的問話。

“小光，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瞞著我們？韓君為什麽會越獄，你難道一點都不知情嗎？別擔心，如果真的是韓君有什麽問題，我一定會向執委會解釋清楚，不讓你被牽連進來。”顧佳耐心地問道，作為一名女性，更作為一名前輩，她對塔區裏的年輕向導們充滿了關愛，而對於可能成為首席向導的趙弘光，她更是關心備至。

趙弘光苦澀地笑了笑，他看著眼前這位像母親一樣溫柔的女性向導，有些自暴自棄地說道：“我倒是真的希望我能知道韓君為什麽要越獄，可實際上，他並沒有告知我一切。他似乎有什麽秘密瞞著我，哪怕我和他之間已經是靈魂伴侶。”

“你之前說韓君關閉了你們之間的鏈接通道，那你有試過用精神體去尋找他嗎？”顧佳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說實話，要利用匹配向導找出匹配哨兵，並不是難事，就算韓君關閉掉了精神鏈接的通道，但是精神體之間的聯系仍能發揮作用，不過對於趙弘光而言，這或許算是一種對伴侶的背叛。

趙弘光只沈默了幾秒，他攤開手，召喚出肥啾，然後溫柔地摸了摸對方缺少了一根尾羽的屁股。

“在他離開的時候，我就想過用精神體去追蹤他。不過……好像有什麽很厲害的向導在他身邊，我的精神體也差點受傷。那之後，我就完全無法感知到韓君的存在了，連我的精神體也不能。”趙弘光如實地告訴了顧佳自己的遭遇，他沒有必要隱瞞這些危險的信息。

“顧主席，黑塔那邊來消息了，之前植入韓君身上的追蹤器在C5區的垃圾桶裏被發現！看樣子他一早就把東西取了出來。”一名工作人員匆匆地闖了進來，將一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了顧佳。

“確定是韓君的追蹤器嗎？”顧佳開始愈發不能揣測到韓君的意圖了，對方明明不是一個怕死的人，為什麽會在這種情況下忽然越獄，況且塔區也不能坐視他被聯合政府判處死刑。

工作人員看了面露擔憂的趙弘光一眼，回答道：“確定，上面的血跡也做過分析了，是韓君本人的。”

“看樣子，他是鐵了心地要和塔區斷絕關系。”顧佳感到頭痛，和其他人一樣，她也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麽韓君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出逃，對方能在黑塔裏規規矩矩地待五年，卻不能在看守所待過一周。

趙弘光此時還不確定顧佳是否知曉魏辰可能沒死的消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韓君為什麽會不顧一切地離開，而阻止自己追蹤韓君的神秘的力量又是來自何人，莫非是魏辰……

盡管韓君的行為讓趙弘光感到傷心難過，可是他最終還是沒主動透露出魏辰可能沒死的消息。

那件事的背後陰雲密布，趙弘光唯恐自己的多言給韓君招來更多不必要的揣測與懷疑。

“對了，我去探望韓君的路上，杜若說他的狩獵氣場感知到了某位哨兵的存在，我想……你們或許也可以問問他。”是時候把秦永年這個不安定因素拋出來了，趙弘光既然選擇相信韓君，那麽他也相信對方對秦永年的質疑，這也是他作為韓君的匹配向導能再為對方做的一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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